ep38 Happy Together?⁠⁠⁠⁣⁠⁠⁠⁠⁣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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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光乍泄》第一句對白，是何寶榮的口頭禪：「黎耀輝，不如我地由頭再嚟過。」後面黎耀輝說，何寶榮這句由頭嚟過，可以有兩個意思，然後沒有解釋下去。我想了久，究竟是哪兩個意思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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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耀輝是個實際的人。整部戲他都在刻苦幹活，在 tango bar「晚安晚安請進請進」做接待、在中菜館密密炒菜、做家務煮飯洗衫，為返香港而搏命賺錢。也許他象徵典型的香港人，目標為本，穩定為要，為了賺錢不介意戴上面具做人，壓抑情感，以金錢物質、不斷勞動和掌握控制，以獲取安全感，所以偶爾暴躁發怒，不善溝通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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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何寶榮則是個 uncertainty。這隻持寵生驕，及時行樂的無腳雀仔，整日花天酒地不事生產，寂寞時召喚你就要出現、覺悶時就嗌分手、突然興起就拖你出街凍病你。他的確愛黎耀輝，但那種愛像野蠻小孩持寵生驕，對父母完全依賴，渴求無條件愛護。對著他，你會想好好呵護，但不能完全放鬆，永遠要睇住易碎，因住幾時踩地雷。無論何寶榮如何驕橫過分，他心知自己魅力過人，有持無恐，每次嗌交後只需一句「重頭嚟過」，黎耀輝都會再度失守，以愛之名不斷踩低對方底線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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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情用事的兩人，因小事誤會分合，互相控制與情緒勒索，像跳探戈的一進一退，是一段讓人隱隱不安的毒藥關係。主角二人的關係，在異地的處境，以及上文講到的畫面色彩，讓《春光乍洩》整片彌漫著厚重的躊躇不安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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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來自台灣的小張之出現，是電影的轉折點。他簡直是一灘污水裡的蓮花，一道明媚溫暖的陽光，是讓人一目瞭然的 clarity。「不開心才出來的嘛，沒有想通前回去也沒什麼意思啊」他隻身一人獨遊南美，陽光活潑簡單直接，沒錢就打工，有錢就周圍觀光玩樂。小張有個不介意他出走，大門隨時為他而開的台北夜市老家，所以他有愛與接納作根基，是隻穩定有腳的雀仔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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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年輕，但他積極懂性，樂觀活潑，不但安慰失戀的黎，還給他蓋被照顧好。他的有根，激發了黎耀輝對家的嚮往。他重新振作，給翻了臉的父親寫信打電話欲修補關係，並將之前藏掉的護照還給何作道別，最終從那片燈紅酒綠、混沌不安的憂鬱漩渦破蛹而出，重新出發。⁠⠀ 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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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我在想，可能每人有過兩種愛情，一種是性格價值觀差天共地，所以致命吸引，擦出驚天地泣鬼神的霹靂火花，愛得要生要死，是深刻但折磨人的激情；而第二種愛情，是性情相似、價值兼容、能互相鼓勵成長，或相伴在旁面對驚濤駭浪。心理學家證明，一對情侶要長久，相似比相差更有效維持關係。不過最重要還是時機要對。就算性格興趣幾夾，大家人生階段不同 not on the same page，就是個伏。所以愛情要長久很講命運，細水長流通常是自然巧合，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外產物。⁠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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⠀ 話説回來，會選擇在阿根廷拍這部片，乃因王家衛很喜愛作家 Manuel Puig 的作品《Heartbreak Tango》，想拍部關於探戈的電影。適逢當時臨近 1997 年，香港快回歸中國，個個爭相問王導有何看法。他怕了，就選擇有咁遠去咁遠，最後選了探戈發源地阿根廷，碰巧發現原來阿根廷是香港的對蹠點，即距離香港最遙遠的地方。⁠⠀

電影開首片名都未出，就經已看見主角兩人的 BNO（英國國民海外護照） 在入境抌印，開宗明義有政治隱喻。黎與何糾纏不清的那股不安，是否代表回歸前的人心惶惶？黎耀輝收起何寶榮的 BNO 護照，是否代表控制？而來自台灣的小張有意插入二人之戀情，是否代表轉機在第三方身上？⁠⠀ ⁠⠀

20 年後，我們在《WKW》裡終於得些解答。王家衛說，開首的「由頭嚟過」，黎耀輝嘗試與父親團聚，以及那瀑布，都是寓意團結團聚，重新出發。不過他亦提到，原來英文片名《Happy Together》後面有個問號，是對香港未來，對未知的疑問：有誰可以永遠快樂在一起嗎？這個回答，與他的電影一樣，任誰想像都可有不同闡釋。⁠過了瘋狂的 2019 年，在 2020 年此時此刻重看這片，特別感觸。⁠⠀ ⁠⠀⁠⠀

電影最後，我們見黎耀輝在回港前短留台北，而結尾是他在一輛終點不明，不斷前進的捷運列車上，露出全片唯一一笑，是感到方向明確，長大成熟，發自內心的踏實笑容。⁠⠀ ⁠⠀ ⁠⠀ ⁠⠀⁠⠀

今次看完認真再想，可能何寶榮的「由頭嚟過」的兩個意思，一是指抹走過去重新出發，二指回到起點，繼續惡性循環。而王家衛讓黎耀輝選擇了前者。他在《WKW》說：⁠⠀ ⁠⠀

“One thing's for sure - the pre-'97 Hong Kong was gone.”⁠⠀ ⁠⠀⁠⠀

無論是地方還是人，要前進就不能只在懷緬過去，原地踏步。堅持不變，某程度上是不相信未來可以更好。從混沌抽離，做好自己，積極面對未知的未來，似乎就是王家衛當時給的答案。⁠⠀ ⁠

Image: Tony Leung in the film "Happy Together", 199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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